第二章
艾莉丝的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，前蹄高高扬起。我死死抓住缰绳，看着精灵学者像破布娃娃一样从马鞍上滑落。她的蓝色斗篷在狂风中翻卷，整个人重重摔进雪堆里。
“起来！”我跳下马去拽她，手掌碰到她肩膀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。她的皮肤已经覆盖着一层薄冰，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结成细小冰晶。”那东西还在追我们！”
艾莉丝挣扎着站起来，她的右半边脸呈现出不自然的青白色，睫毛上挂着霜花。”我的……我的法术书……”她含糊地说，试图转身回望。
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——她马鞍上的背包不知何时已经敞开，一本厚重的皮面书籍掉落在雪地里。更可怕的是，书周围三码内的积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冰，形成诡异的放射状冰花图案。
冰湖方向传来树木断裂的脆响。白色的雾气像活物般在林间流动，所经之处，松针瞬间被冰壳包裹，在风中叮当作响。
“没时间了！”我一把抱起艾莉丝——她轻得惊人，仿佛骨头已经变成了冰柱——扔回马背上。她的法术书周围现在形成了一个小型冰漩涡，我明智地决定不去碰它。
暴风雪越来越猛。冰原马喷着白沫，恐惧地转动着眼珠。我抽出小刀，在它臀部轻轻一划。马匹吃痛，驮着半昏迷的艾莉丝向前冲去。我跳上自己的马紧随其后。
“坚持住，学者！”我在呼啸的风中喊道，”前面应该有猎人小屋！”
艾莉丝没有回答。她的头低垂着，褐色的发丝间闪烁着冰晶的光芒。
风雪中的能见度不超过十步。我依靠记忆和本能指引方向，不断回头确认那团诡异的白雾没有追上来。大约一小时后，一座低矮的木屋轮廓在雪幕中显现。
小屋看起来已经废弃多年。屋顶向一侧倾斜，门板歪斜地挂在铰链上。但最令人不安的是，木屋外墙覆盖着一层奇特的霜花，形成螺旋状的图案，与我见过的任何自然结冰都不同。
“就是这里！”我勒住马，冲到艾莉丝身边。她的情况更糟了：冰蓝色的纹路从她被雾气接触的右手指尖向上蔓延，现在已经越过手腕，向肘部扩散。她的呼吸变得异常缓慢，每次呼气都在空气中留下一串悬浮的冰粒。
我抱着她冲进小屋，靴子踢开半冻结的门板。屋内比外面更冷——这不正常。借着从破窗透入的微光，我看到墙角蜷缩着两具尸体。
“该死……”我把艾莉丝放在唯一完好的长凳上，迅速检查那两具尸体。一个穿着猎人装束，另一个似乎是商旅打扮。两人都保持着最后的姿势，被完美地冻结在原地。猎人手中还握着一把出鞘的短剑，剑锋上结着螺旋状的冰晶。
艾莉丝发出微弱的呻吟。我回到她身边，用匕首割开她右臂的袖子。冰蓝色纹路下的皮肤摸起来像大理石一样冰冷坚硬。
“听……听着……”她艰难地开口，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，”这不是……普通的……冰冻……”
“看得出来。”我翻找着行囊，掏出火石和一小瓶烈酒，”我要试试能不能阻止它扩散。”
“没用的……”艾莉丝试图抬起手臂，但手指已经无法弯曲，”这是……寒霜诅咒……需要……反咒……”
我咬开瓶塞，把烈酒倒在已经蔓延到她上臂的冰纹上。酒液接触皮肤的瞬间就结成了冰。我擦燃火石，火星跳上她手臂——
——然后诡异地冻结在半空中，像一颗颗微小的琥珀。
“诸神在上……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。
艾莉丝的头无力地靠在墙上，”书上……有方法……书……”
我这才想起她的法术书还丢在雪地里。”那本书已经被诅咒污染了，”我摇头，”回去拿等于送死。”
屋外风声突然变得尖锐。不是正常的呼啸，而是一种近似笛音的高频振动。门框上的积雪开始快速结晶，形成与湖面冰层相似的黑色冰晶。
“它找到我们了。”艾莉丝的眼睛突然睁大，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。
我迅速用斧头劈碎一张木椅，把碎片堆在屋中央。火焰在诅咒面前可能毫无作用，但总比坐以待毙强。火堆刚点燃，屋内的温度就再次骤降。火焰变成了诡异的蓝色，几乎不散发任何热量。
“托瑞克……”艾莉丝突然抓住我的手腕——她的左手还没被完全侵蚀——力道大得惊人，”如果……我完全结晶……你必须……杀了我……”
“闭嘴，学者。”我甩开她的手，继续加固门窗，”我不会让那东西再夺走任何人。”
“不是……东西……”艾莉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，”是……守望者……冰霜……守望者……”
门板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。不是被风吹动，而是从内部开始结冰，木材在极端低温下收缩变形。我透过缝隙向外窥视——
——白色的雾气中，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缓缓接近。它大约八尺高，四肢不成比例地修长，头部的位置只有一团不断旋转的冰晶。它走过的地方，空气中的水分直接凝结成雪花飘落。
我曾在秘银矿坑深处见过类似的生物。那是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元素精魂，被遗忘在世界的角落。但矿坑里的那个是石之精魂，而这个……这个显然是冰霜的化身。
“艾莉丝，”我退回她身边，压低声音，”你说的守望者是什么？”
精灵学者的嘴唇已经呈现淡蓝色，但她强撑着保持清醒。”远古……守卫……保护……某物……”她断断续续地说，”被……惊醒……饥饿……”
门板上的冰层越来越厚。整面墙现在都覆盖着那种螺旋状的霜花图案，与我在屋外看到的一模一样。我突然意识到——这不是守望者第一次来这座小屋。墙上的图案是它上次造访时留下的。
“那两个死人，”我指向角落冻结的尸体，”他们也是被守望者抓到的？”
艾莉丝微微点头，”它……标记……追踪……”
我咒骂一声。我们逃到这小屋不是偶然，而是被驱赶至此。守望者像冰原狼驱赶驯鹿一样，把我们赶进了早已设好的陷阱。
火堆已经完全变成了冰蓝色，不再发光，反而让屋内更冷了。我的胡须上结满冰碴，每次呼吸都像吸入碎玻璃。艾莉丝的情况更糟——冰纹已经蔓延到她颈部，右眼完全变成了乳白色。
“托瑞克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，这是回光返照的迹象，”我的……左口袋……”
我摸索她的斗篷，在内袋里找到一个小水晶瓶，里面装着几粒深红色的药丸。
“烈焰……蔷薇……提炼……”她艰难地解释，”吃下……能暂时……抵抗……”
我打开瓶子，倒出一粒放在掌心。药丸出奇地温暖，在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微弱的热气。”几粒？”
“全部……”艾莉丝闭上眼睛，”然后……烧掉……我……”
我犹豫了一秒。这可能是某种精灵毒药，用来解脱痛苦的。但门外的温度正在急剧下降，我的斧柄已经冻在手掌上，不得不撕下一层皮才能松开。
仰头吞下所有药丸。起初什么也没发生，接着——
剧痛。仿佛有人在我血管里灌入熔岩。我跪倒在地，感觉内脏在燃烧。但令人惊讶的是，周围的寒冷突然变得可以忍受了。呼出的白雾不再凝结，手指恢复了知觉。
“艾莉丝！”我转向她，却发现冰纹已经蔓延到她左胸。她的心跳变得极其缓慢，每分钟可能只有十下。”坚持住，我带你离开！”
我扯下燃烧的斗篷——如果那团静止的蓝色火焰还能称之为燃烧的话——裹住艾莉丝，然后抱起她冲向小屋后墙。烈焰蔷薇的药效给了我短暂的力量，我一脚踹开已经脆化的木板。
暴风雪仍在肆虐，但比起屋内的极寒，外面的温度几乎算得上温暖。我抱着艾莉丝跌跌撞撞地冲进雪地，听到身后小屋发出玻璃破碎般的声响。
回头看时，整座木屋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冰雕。透过墙壁，我看到那个修长的人形站在屋内，头部旋转的冰晶缓缓转向我们逃跑的方向。
更可怕的是，艾莉丝的法术书就躺在二十码外的雪地里，周围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圆形冰面。书页无风自动，上面闪烁着与冰纹相同的蓝色光芒。
“书……在召唤……它……”艾莉丝在我怀中微弱地说。
我面临选择：冒险去拿那本可能含有解咒方法的书，或者带着艾莉丝继续逃命，看着她慢慢变成冰雕。
就在这时，远处的树林传来马蹄声和喊叫。红胡子和他的同伴们举着火把出现，大概是被诡异的天气吸引而来。
“这边！”我向他们呼救，同时注意到艾莉丝的状况突然恶化。冰纹开始加速蔓延，仿佛感知到了更多猎物的接近。
红胡子认出了我，脸色变得煞白。”诸神啊……那精灵怎么了？”
“别过来！”我警告他们，”回去告诉镇长，启动所有防御符文，准备——”
我的话被一声非人的尖啸打断。小屋的冰墙爆裂开来，修长的白色身影漂浮而出。红胡子的一名同伴下意识射出一箭——
——箭矢在距离守望者十尺处冻结，然后碎成冰尘。
“跑！”我对猎人们大喊，”分散跑！”
但为时已晚。守望者抬起”手臂”，一道蓝白色的光环以它为中心扩散开来。光环所过之处，飘落的雪花静止在空中，形成无数细小的冰镜。
红胡子转身要逃，却发现自己被固定在了原地。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靴子与地面冻结在一起。其他猎人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，像落入蛛网的飞虫般徒劳挣扎。
只有我因为烈焰蔷薇的药效还能移动。我抱着艾莉丝后退，看着她越来越微弱的呼吸。冰纹已经覆盖了她大半张脸，右臂完全变成了冰晶。
守望者没有立即杀死猎人们，而是转向了我——或者说，转向了艾莉丝。它伸出细长的手指，在空中划出一个复杂的符文。符文闪烁着与艾莉丝身上相同的蓝光。
我突然明白了：守望者不是在追杀我们。它在回收什么——某种从冰湖带走的，现在存在于艾莉丝体内的东西。
艾莉丝用最后的力量抓住我的衣领，把嘴唇凑到我耳边。她呼出的气息像极地寒风：”它要……容器……别给……”
然后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。
